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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将进酒元旦24h-12:30】离者北归

*萧驰野中心向

 


“穿过旷野的风,你慢些走。”

 

 

-

 

三月,草野疯了似的向上拔高,像是要把凛冬疮痍的土地尽数遮盖。帐包外点起腾风直上的炊烟,带了熟悉亲切的烟火味,一直延伸到天尽头。牧羊人驱赶羊群归家,长篙携着厉风呼啸作响,嘴上吆喝的号子空旷而悠远。

 

帐帘掀开,一行将领鱼贯而出,最后跟着身材魁梧的首将,他交待几句,将下属遣散回营。天色渐晚,头顶苍茫辽阔的天幕一点点黯淡,霞带飘渺瑰丽,颜色正在逐层变幻、迭起。他转头活动了一下疲惫的脖颈,正逢长子走过来道安。

 

萧方旭伸手拍拍少年人尚有些单薄的肩背:“走吧,去跟你娘吃饭。”

 

萧既明点点头,没走两步就感觉肩头被大掌猛地一捏,被迫顿住脚步。他抬头望向父亲,疑惑道:“爹,怎么了?”

 

萧方旭突然皱了眉,没好气地粗声低吼:“那个臭小子又跑哪儿野去了?!”

 

从草野向北延伸的微微起伏的山峦,人烟在这里逐渐稀少,晚归的牧群像是散落在草线上的星子,缓慢挪动着迁移。

 

风儿骤然变得狷狂,鸿雁山唱起归家的长调,叫晚霞缱绻缠绕起落日,一道下沉。群星自另一边聚拢而来,泼墨般浓黑的夜色一一取代苍蓝的穹顶。

 

小山坡底下有人朝上喊道:“二公子!还不回啊?”

 

双臂枕在脑后的男童随意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,懒洋洋地坐起来,拖长了声调:“就回——”

 

那人没了声息,牛羊开始小跑起来,犹如长叹一般的驱赶声越飘越远。

 

这一带新长的牧草鲜嫩多汁,就是地方偏了点,好在萧驰野最不怕的就是麻烦,浪淘雪襟埋头悠哉咀嚼着草尖,每一日都能卯足劲带他跑上近百里。

 

男孩黑曜般闪亮的眼落满了碎星,他高耸的发髻躺得有些松垮,小辫儿懒怠绕在耳后,红绳也不知被人造到哪儿去了。山风温柔催促着他归家,背后连绵起伏的山脉好似一个宽厚的怀抱。

 

“走。”萧驰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,冲浪淘雪襟打了个呼哨。

 

通体黝黑的小马驹撒开蹄子,在经过萧驰野身侧时略微一顿,轻松由他拽住缰绳翻越上背。

 

草毡被马蹄破风而来的力道践飞,风飒响起来,卷起幼童柔软的发丝,在他耳边低泣。浪淘雪襟和萧驰野一样有着撒不完的欢儿,疯跑起来快要抵得上成年战马。他们在长长无尽的土地上奔驰,远远甩开身后蜿蜒的脚印痕迹。

 

视野好像突然无限延伸,远处营帐间的袅袅炊烟似永远无法抵达,只有狂风,只有天穹。

 

牧羊女遥遥瞧见了他,清脆的呼唤碎在风中像是银铃。萧驰野肆意松开缰绳,伸高手臂向她们挥舞致意。

 

他听见她们咯咯的笑,于是回以潇洒自由的长啸。还未褪去稚嫩的童声响亮无比,在半空拖就一道长长的尾音,广袤天地只剩下这一声呼啸,连鸿雁山也忍不住报以回响。

 

没有什么能叫他回头。

 

 

-

 

破晓前,天地混沌仿佛初开。昏星斜挂在月梢边,光亮刺不破长夜。身旁似乎不是熟悉温柔的鸿雁山脉,而是盘踞着一只黝黑凶猛的野兽,随时会将人吞没。

 

萧既明拍了拍帐前昏昏欲睡的将士,那人年纪瞧上去尚轻,被连轴转的守备战磨去太多精力,疲乏的样子显得人更削瘦,眼珠深陷在眉眶里,大得有些突兀。

 

他一个激灵,站直了身:“世子。”

 

萧既明轻点手指,示意他噤声。他凑近轻声道:“去睡会儿吧。”

 

小将士似是还想在少帅面前逞强,张了张嘴又被面前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推搡了一把。他望见年轻帅将眼里的柔和与安慰,骤然酸了鼻腔。最终还是乖乖听话,瘦小的身影飞快消失在营帐背后。

 

萧既明朝那背影看了一眼,很快收回视线。他在寂静无人的营地里独自伫立,遥望远处奔涌不息的鸿江,它蛰伏在暗夜之下,隔绝两道永远对立的阵营。它是哺育世代离北人繁衍、壮大的母亲水,它有着世间最狂浪的柔情。

 

可那江流尽头,迟迟没有出现一支早该抵达的军队。

 

而黎明将在不久后到来,边沙的马蹄将再一次踏上脚下脆弱的土地,将丰草蹂躏入土,斩下年轻热血的头颅,挂在旗帜上。他们烧杀掠夺,践踏妇孺,他们把离北铁骑的头盔一脚踢开,牧羊人和羊群的尸体血淋淋地摞在一起。

 

援军还没有来。

 

萧既明慢慢蹲下身去。

 

这是他带自己的兵上阵的第二年,父亲和领帅们的威压仍旧日夜悬在头顶。他是离北王府的世子,却没有父亲那样魁梧的体格,谦逊与温和在离北是野路子,副将们看不起他,说他不是狼王的崽。即便有引路人,萧既明这个名字在离北铁骑中依然不具威慑,他需要经验,需要战功。

 

边沙是他命中注定的敌人。

 

马上行入喉发烫,风尘仆仆地掺了草沙的味道,口感粗砺。萧既明摇摇头,感觉浑身的骨血都在沸腾。他想起马上行的故事,想起母亲,想起待他归来的陆家小姐,她偷偷放在自己衣袋里的平安符,针脚早已是细腻的模样了。

 

酒壶坠落在地,脆声和哨所高亢的嘶喊一齐响起。

 

“敌袭!!!”

 

仿佛夜空刹那被流星划破,野火连天地烧起来,铁骑在瞬息间集阵,马蹄下是未瞑目的亡魂,他们要在兵刃碰撞的巨响中一一讨回来。

 

“这次有多少?”萧方旭站在阵前低声问哨兵。

 

“三千。”

 

惊呼压抑着四起,萧既明在不远处,心跟着一沉。他们都没料到对方的补给来得这样快,过了秋收便是漫长无边的凛冬,边沙这次狠了心要吃口大的,一旦攻破边境防线,他们就能捱过这场隆冬,忍饥挨饿的将换作离北铁骑!

 

沙二营的将领气血方刚,他埋头狠揉一把难掩疲惫的脸,低头淬了一口,高声粗吼:“妈的,跟他们拼了!”

 

守备战是一场漫长的消磨,而这一次离北铁骑面临的情形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严峻。他们收紧仅剩的行伍,省下每一口为数不多的粮草给战马、给伤员,他们的身形已经折损得削瘦零落,目光中凶狠的本性却愈磨愈亮。他们背后延绵着一望无垠的大周土地,一旦溃败,边沙人就能长驱直入。

 

他们要寸步不退。

 

浊酒最能叫人清醒,黎明逐渐逼近,视野尽头黑压压的马阵已然清晰可见。铁骑们砸碎了酒碗,瓦片碎裂的清脆中腾起男儿雄浑的怒吼。天亮之前,这里将淌满敌人腥臭的鲜血。

 

萧方旭隐没在晦明中的身影壮硕威武,眼神里泛起凶光。

 

“讨回来。”

 

铁骑在顷刻间碾压过去,像天边惊起的一道闷雷。铁蹄击打在草甸上,如密集而蛮横的鼓点,带起胸腔的共振,血液在这一刻沸腾起来,他们是回荡在边沙的恶语,是令每一个边沙人深深战栗的索命鬼,铁骑的尖刀下没有怜悯,他们是鸿雁山诉说了千年的神话。

 

向前!向前!

 

萧既明的马冲在阵前,他挥刀过去时裹挟着一道狠戾的旋风,由于力道太大,与另一把兵刃对撞时,刃口发出呛啷一声巨响,把持刀的整条手臂都震得发麻。但他没有迟疑,很快松开缰绳转而双手握刀,雪白的尖刀干脆利落地切下敌人的头颅,温热的血四溅开来,隔了很久鼻尖才嗅到腥味。

 

对面大概很快反应过来他是谁,一时间围了三四个上来,萧既明的副将在身后焦急大喊,无奈脱不开身。萧既明仰面弯腰,避开欺上来的锐利刀刃,回身的时候刀口翻转,径直砍下了对方来不及收回的手臂。但与此同时,身侧的长矛已经近在咫尺,萧既明索命双眼一闭,横翻落马,长刀和尖矛一齐脱手,他眼疾手快地擒住那人的手腕果断一扭,惨叫声和辱骂同时爆发出来。

 

背后的刀尖也逼近后颈了。

 

萧既明拼劲最快的速度闪躲,但估摸着也只能堪堪避过要害。然而意料之中来自腰腹或手臂的刺痛却没有到来,他滚落在地,随即回头,看见那边沙蛮子颈侧贯穿咽喉的长箭,这才明白方才那声破风而来的呼啸出自何处。

 

敌方后部炸起一片惊惶的怒号,有人用边沙话大声叫骂着“撤退!撤退!”。萧既明依稀辨认出几个含混的词语,大抵是“粮草”、“烧”,还有“小崽子”一类的啐词。

 

小崽子?

 

身旁原本凶狠嗜血的敌军突然乱了阵脚,全然顾不得厮杀,只在追奔间仓皇逃窜。萧既明站在原地,朝奔涌不息的鸿江边望去,在硝烟与兵荒马乱之中望见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。

 

他在这一刻突然毫无来由地想起一个深夜,比现在更稚嫩些许的自己提着马灯,悄悄摸进营帐远处的马厩。门扉微掩,里面有干燥温暖的草料味,通体黝黑的小马驹警觉得很,听见响动立马蹭起身来,滴溜溜的眼珠看向他。

 

萧既明冲它比了个嘘声的手势,慢慢靠近,果然在干草堆上找到一个睡得正酣甜的小崽。

 

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,将马灯立在一旁,蹲身伸出手指,轻柔拍了拍幼弟红彤彤的脸蛋。

 

“阿野。”萧既明小声唤道,“阿野。”

 

小孩吧唧着嘴醒过来,双眼还迷瞪着,很快又有坠入梦乡的趋势。

 

萧既明及时抓住机会,伸臂将萧驰野半抱起来,柔声哄道:

“乖,咱们回帐里睡,好不好?”他顿了顿,补充一句,“不然明早起来爹找不见你,你又要挨打了。”

 

这句话对小孩子而言似乎仍旧具有可怕的威慑力,怀里幼小的身躯挣动了一下,终于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抵抗。

 

“你自己走,阿野。”萧既明叹道,“哥哥已经抱不动你了。”

 

事实证明,赖皮就是赖皮,更别说没睡醒的赖皮,最终萧既明只得脱下中衣外的披风盖在萧驰野背上,把他一把背起,马灯指引着晚风中的两个少年,一大一小的背影就这么重叠着,一点点挪回柔软的温床。

 

那个小小的,顽皮的,却总爱黏在他屁股后面的男孩,如今背对挣破幽暗束缚的晨光,在破晓的这一刻,浑身污垢,举着一把成年人才能拉开的弯弓,弓弦还在余震中轻颤。

 

他有一双比启明星还要明亮的眼眸,他有父兄身上流淌着的,最桀骜的血液。微光轻柔地落在他眉睫,孟浪的风卷起凌乱发梢,朝阳都舍不得掩盖他的辉光。他是狼王的锋刃,他是离北最宝贝的少年郎,他在血污和狼烟弥漫的战场上,终于崭露出璀璨的光芒。

 

萧驰野站在草垛上振臂高呼,用偷学来的边沙话高声叫骂逃窜的敌人,险些被混乱砸过来的流火惊下江里,摔成只落汤鸡。

 

萧方旭忙着指挥追击,只来得及笑骂一句:“好小子!”

 

而在无人知晓的地方,父亲和兄长都悄悄红了眼眶。

 

 


-

 

“二公子。”

 

萧驰野从酒劲里缓过来,迟钝地转过头去看身侧的姐儿。

 

翠云是这里面最讨他欢心的一个,她在楼阁也待了不短,若是把当今阒都的大红人服侍好了,一高兴得了赎身也不一定。

 

她温婉一笑,轻轻靠在男人宽厚的肩头上,小女子家吴侬软语,听上去便叫人心情舒畅不少,恨不得什么忧思烦扰都掏给她好。

 

“今夜怎地有些没兴致,是有什么烦心事么?”

 

萧驰野伸手捏住她下巴,威压蓦地覆盖上来,翠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。这萧二公子浪荡情深,身形却高大魁梧,比得上他那声明威望的离北王父亲。当他收敛玩笑,目光下沉的时候,一般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。

 

然而他却没有发火,只在片刻的沉静后挑逗一笑,拇指暧昧地滑过女子柔软红润的下唇。

 

“忧思可怖,温柔乡堪解。”

 

姐儿柔软的身躯水蛇似的,侧过脸去时,颊边一朵红霞娇俏得恰到好处。

 

“二公子惯会说笑。”

 

萧驰野放浪大笑,女子娇滴滴的轻笑混在其中,从留缝的窗扉漏出去,被路过街檐的人听了个正着。

 

他闻声顿了顿脚步,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换一条路走,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,避之不及的那人偏偏就摇晃着下楼来了。

 

他一开始该是没发现这边还有个人,走两步便扶着墙吐了。

 

沈泽川隔着一步远,细细瞧他。他没见过萧驰野颓废的样子,那人该是坐着高头马,身着朱纱袍的显贵人,容不得被他一个罪人之子窥见了软肋,瞧去疲态。

 

可偏偏命数如此。

 

萧驰野看到了他,眼里还有茫然。他醉酒不显脸色,反倒更苍白些,月色正皎洁,越过巷角落在他深邃的眉目上。

 

沈泽川三言两语意图打发掉他,拿伞尖轻轻撇开萧驰野的手臂。

 

“别挡我道,我要回家。”

 

萧驰野痴傻了一般,怔怔望着墙头:“别挡我道,我也要回家。”

 

沈泽川没说话。

 

萧驰野回头望见他月白色的脸,含情眼安静而淡漠,黝黑的底色没有一丝波澜。他看不懂面前这个人,也看不懂天下任何一个人。他不知道沈泽川任自己烂在泥里,由着人践踏辱骂,再维持一副世事拂了的模样,是为了什么。但他有时又似乎能在瞬息间明了,他记得几年前沈泽川凶狠发光的眸子,夜色之中几乎夺目,那一刻他最明白,他嗅到同类的气息。那时沈泽川细瘦的手脚都挂着镣铐,全然受制于人,可他觉得窒息,那链子像是拴在自己脖颈上。

 

今夜或是醉了,他突然对这张脸没有那么深刻的恨意。朱红色宫墙拦在身前,他甚至有一瞬是想要倾吐些什么的。

 

墙的那一头有什么呢?

 

离北没有这样千层万阙的墙壁,离北哪需要这样自欺欺人的作势,放眼尽是望不到头的草野连天,阻隔视野的只有连绵的鸿雁山脉,它与苍穹比肩,和云雾牵连,一声呼唤可以抵达另一端,低语也像长调一般悠扬,哪似这墙里墙外,姐儿们的歌喉都压着,随时都会销声匿迹。

 

二公子不爱听这软语。

 

可他们要他听,日日夜夜地听,清酒珍馐,大多索然无味。他活成酒肉纨绔,混吃等死的腌臜。他想念,想念马上行的浊烈,想念羊奶的酣甜。可梦中的大地被锁链铐住了,黑色锁扣狰狞地从春草中穿迭而起,霎那间被割据得四分五裂。浪淘雪襟在马厩里焦躁地打转,猛出去的时日越来越长,它们在找归家的路,萧驰野也在找。

 

离北,离北。

 

魂牵梦萦。

 

雨水淅淅沥沥,夜色朦胧起来,给房舍和人影都只勾出一道虚影,萧条得不似人间。

 

阒都是一道锁。

 

 


-

 

沈泽川从乱梦里惊醒,下意识伸手一摸,身旁的被褥还是暖的,人却不见了。

 

他仓促间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,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就跑到门口。外面又开始飘雪了,地上已薄薄积上一层莹白,萧驰野背对着门扉,肩发早落满苍雪。

 

听到脚步声,他慢慢回过头来,看见月色下单薄的沈泽川,只给他一个安抚的笑。

 

沈泽川在这一刻仿佛面对着暴雪中失声嚎啕的萧驰野。他在哈森身上留下不可消磨的伤痕,却没能得到丝毫成就感。那一夜离北铁骑亘久的传说被彻底击碎了,铁壁轰然倒塌,一骑连城的威严在硝烟中无力落幕,这一败,离北宛如被斩断双腿的孤狼,拖着残破的身躯,节节后退,暗夜里的低泣与悲号都无人问津。

 

萧驰野在看不清外物的风雪里颓然跪倒,像一座小山一样塌陷下去。他怀里是萧方旭的头颅,他不知道父亲在最终的那一刻弥留着怎样的神情。他会不甘吗?会释怀吗?会遗恨吗?可他不敢掀开那层薄薄的布袋去看,他的心肺都粉碎了,此时萧驰野懦弱地像只被抛弃的幼崽,除了抱着父亲,对着无人的天地咆哮、呐喊,别无他法。

 

萧方旭怎么会老呢?

 

他该是离北铁骑最鼎立的脊梁骨,他是铁,是钢,他是风,是烈阳。他仍旧能把儿子们高高举起,骗他们伸手就可以摸到天空。他坐在篝火前,长调浑厚而悠远。

 

他说要把自己葬在大境外,和萧驰野抢最中心的位置。要在碑前洒满一壶马上行,像新婚夜妻子挽手奉上的那杯一样柔情。他们要永远四目相对,永远情深似海。

 

可他来不及,他留在那道茫茫大雪里,孤身一人。

 

一代四将啊,他离去的时候,送走他的只有一场呼啸低泣的冬风。

 

萧驰野在沈泽川的注视下一点点红了眼,泪水爬满脸颊,他怆然走近一步,伸开双臂。沈泽川推开门,不管不顾地冲进雪地里,扑向他。

 

“兰舟......”

 

沈泽川抱紧他,脚尖离地。他的心都要碎了,却只能把萧驰野的脑袋护在胸前,像是屏障一般,他知道他的狼崽已经伤痕累累。

 

黄昏时分萧驰野消失了一阵,沈泽川却没找人问,他知道他去干了什么。

 

马蹄破开草野,翻腾间甚至溅起四射的泥土。它朝着天边疯跑,像要甩开时间,甩开束缚。它身后留下的痕迹如同刀割,锋利似刃,狰狞地追随其后。

 

天光在一点点下坠,浑圆的落日和他们一起奔跑,余晖泼洒在山脉背脊,归雁排列成阵,划过一道洒脱的虚影。

 

夜色骤起,天穹却低泣起来,雨点迅速变大,打在脸颊上生生作疼。萧驰野的鬓发被狂风和雨水浇湿,打绺沾在脸侧。他用力扯着缰绳,浪淘雪襟粗喘着迈开步子,几乎是没命地跑。

 

大境边坐落着无名的石碑,它们环抱着整个离北,像是最宽厚的怀抱。上一次萧方旭带着他跑马,仿佛还近在昨日。父子俩彼此追逐,猛破风而来,紧紧咬住不放。他们在落日下狂奔、高喊,声音远阔四方,回响天地。

 

他以为自己早忘怀了幼时,在雨幕下却清晰无比地想起,父亲第一次教他策马的时候,说过两句便没了耐心,只等儿子自己摸爬滚打。好在萧驰野从小是个闲不住的性子,一摸到马鞍就像着了魔一样,摔过无数次还能拍拍屁股爬起来,继续跟小马驹熬斗。

 

他终于在马背上坐稳,第一件事就是回过头去找父亲的影子。他挥挥小手,兴奋不已,在父亲脸上看到欣慰的笑。

 

跑!阿野!

 

于是他拉开缰绳,马儿带起一小阵旋风,刹那间离弦。他第一次尝到自由和狂放,在颠簸中惊喜大叫。他注定是策马奔腾的儿郎,他要打破的是这天地,这山河。

 

可没人告诉他代价是什么。

 

萧驰野抹了一把脸,分不清手上湿润的触感是雨还是泪。他在寂静的黄昏嘶喊,在回声到来之前再一次嘶喊。是痛哭,是悔恨,除了永远回应他的鸿雁山,没人能听到。

 

他甩开芳草,甩开雨水,快过天边刺破夜幕的闪电。

 

跑!阿野,跑!

 

穿过旷野的风啊,你慢些走。

 

慢些走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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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点后记


今天终于发出来啦!私心很喜欢这一篇,大概从暑假去青海的时候开始有的构思,当时刚确定有这个活动,也是咱们小酒的第一次24h,所以我很想写一点独特的东西。看见青海湖,看见一望无垠的黄花芳草,蜿蜒在视野尽头的起伏山脉,我就想起了阿野。

当时我坐在车上昏昏欲睡,却好像真的看见一个小小的背影,策马扬鞭,在草野上狂奔。他的身影逐渐高大、强壮,越来越宽厚可靠,他的眉眼从稚嫩到疏狂,从无邪到深情。唯一延续的是他的奔跑,他向前,向前,翻阅山峦,跨过天际。耳机里刚好随机到这首《乌兰巴托的夜》,藏腔、长调、马头琴,我看见他撕开枷锁,打碎骨肉,他在追随的脚步中哭号、崩塌,又重新站起,他依然向前,永远向前。

这个滚烫又鲜活的灵魂,这个孟浪又深情的男孩子、男人,我多么爱他啊,我怎么可以不落笔他的故事呢?陪他奔跑,陪他挣扎,陪他撕裂,陪他重生。但我止笔于他打碎重塑的那一天,不是说纯粹的“发刀”而已,因为我知道,在这里可以停下了,人生需要留白,我不能拿我自己框定他漫长的余生。他是自由,是脱俗,我的故事止步于情感迸发的那一瞬就好,飘然落地的新生与灰烬,会有人替我、替他轻柔接在掌心。

终于把这篇文章完整呈现出来,写得还算满意,希望想表达的东西都有很好地传递给你们。愿我们在崭新的日子中,和阿野一样炽热、柔软地成长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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